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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莫玉林

【作者简介】莫玉林，四川仪陇人。干过建筑，修过铁路，进过工厂，闲暇时爱好文字。作品散见于多种报刊杂志，四川数字出版社签约作者。

谢道韫(349—409年)，东晋女诗人，著名才女。她的身世非同一般，是宰相谢安的侄女，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，也是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媳。出身不凡的谢道韫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，是一个人见人爱、花见花开的乖乖女子，有才识，懂礼仪，容颜俊美，个性潇洒，不管是在才华上还是气质上都不输给男子。

历史上所说的“谢家风范”，在谢道韫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，甚至淋漓尽致，她除了才华过人之外，更有男人的胆识和气魄，因此，她倍受伯父谢安的赏识。有一次，十多岁的谢道韫正和姐妹们一起跳绳，她的双脚像装有弹簧一样，有节奏地自如弹起，手中的绳子一次次越过头顶，甩得呜呜作响，一对乌黑的辫子在后脑勺上不停地跳跃着。不知玩了多久，她把绳子递给堂妹，说，我歇会儿，便一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张着嘴喘气，掏出兜里叠得整齐的手帕，轻轻地擦拭脸上的汗珠。

谢安路过此地，看到运动之后，更加妩媚的侄女，他来了兴致，停住脚步，问谢道韫：“《毛诗》中哪首诗写得最好？”谢道韫呼出一口气，眼珠转了个圈儿，随口回答说：“周朝贤臣文能安邦、武能治国的尹吉甫写的《民》一诗最好，其诗词清句丽，穆如春风。”谢安异常惊讶，扬起眉问，许多人都答不上来，你怎么知道的？谢道韫偏着头，天真地说，我不告诉你。谢安边走边想，自己与这位侄女也有着同样的感觉，她怎么对《诗经》也读得如此之熟。走了一程的谢安，忍不住又回到了侄女身边，竖着大拇指称赞谢道韫颇有“雅人的深致”。

谢道韫留下来的事迹不多，其中最著名的故事，记载在《世说新语》中。某年冬季的一天，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着，谢家子弟正围坐在火炉旁谈诗论文。雪越下越大，不时传来树枝被大雪压断的啪啦声，谢安眉头一皱，自个儿呵呵地笑了起来，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，正好以此考考他们了，停住了笑声后，问在座的侄儿侄女们：“白雪纷纷何所似(大雪纷纷而下像什么样子)？” 谢朗抢先答道：“撒盐空中差可拟(像是空中撒下的一把白花花的盐)。”谢朗是谢安的二哥谢据的儿子，谢安听了侄儿的回答，默不作声。

（詹小楠饰演的谢道韫）

谢道韫在炉火上搓着手，慢条斯理地说：“未若柳絮因风起(满天飞舞的雪花就像春天随风起舞的柳絮)。”她加入了自己的遐想，将飞雪比喻成柳絮，这就有了一种文学的感染力。就如当年的薛涛一样，尽管只有七八岁，父亲说，庭出一古桐，耸天入云中，她就能立即对出下句来，枝迎南北鸟，叶送往来风，那着实需要才华。

听了谢道韫的回答，谢安一面鼓掌，一面连声叫好。就是这样一段吟诗偶得的佳话，成为后世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典故“咏絮之才”。也因为这个著名的故事，她与汉代的班昭、蔡琰等人成为中国古代才女的代表人物，而“咏絮之才”也成为后来人称许有文才的女性常用之词，这段事迹亦为《三字经》“蔡文姬，能辨琴。谢道韫，能咏吟。”所提及。

从此，谢安心中一直在暗自盘算，定要给自己的这位侄女物色一位才华相配的丈夫，不然，会辜负这位侄女的才华。不出两年，侄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，花枝招展，是一位情窦粗开的大女孩了，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清香，对异性充满了巨大的吸引力。有一些不三不四的浪子找上门来，被谢安大骂一顿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
时下人们都知道王家子弟个个才华出众，谢安自然也想到在王家子弟中挑选一个。作为宰相的谢安，其实也违背了一个规律，你看到的只是一个人外在的东西，如身材、容貌和已有的才学，他的内在品质如何，头脑会不会成长，思想要向哪个方向发展？这是你看不见，摸不着，不知道也无法预料的东西。这样一来，谢安的一片好心，恰恰给侄女的婚姻和人生埋下了悲剧伏笔。

谢安最初的意思是想将侄女许配给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徽之，不久得知王徽之“雪夜访戴”之事。在一个雪夜，王徽之独自饮酒，突然渴望会一会老朋友戴逮，于是立即泛舟刻溪，到半途意兴阑珊，又立即驾舟回府。有人问起，徽之答道：“乘兴而来，兴尽而去，何必见怪！”用我们如今的眼光看来，王徽之的举动也没有违背什么人的意愿，简直不算个事。

那时候的古人，诸如宰相的谢安，注重小事，注重细节，他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。企图为侄女寻觅到一个完美无缺的伴侣，殊不知，在爱情上追求完美，本身就是一种不完美。谢安担心王徽之是一个办事不牢，随心所欲，不能始终如一的人。因而选择了他的哥哥，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做他的侄女婿。当时有一句话是这样形容，“山阴道上桂花初，王谢风流荡晋书”。

不得不说，为侄女选丈夫的谢安，还是缺乏眼光的，你看，当年，别人是如何选上王羲之作女婿的，“袒腹东床”就是王羲之的故事。太傅郗鉴在晋室东渡以后，派遣门人到丞相王导府中为女儿都璿提亲，对王氏子弟来说，这是一个婚姻高门的难得机会。眼见提亲的来了，王家的美男子，纷纷出门相迎，一个个神气端庄，扭捏作态，说话声音轻柔，举手投足间，动作优雅别致。唯独王羲之毫不在乎，依旧袒腹而卧在东窗床上看书学习。不料郗鉴选中的就是这个“袒腹东床”的少年郎，从而为后人留下“东床快婿”的佳话。

王羲之的夫人为他生下了七子一女，一个个都成了东晋社会的名流。王羲之更以书法冠绝古今，称为：“书圣”，他的儿子王献之传其衣钵，功力虽然略逊其父也颇得真谛，后世合称“二王”。那个年代，男女授受不亲，婚前应该都不能见面，也没机会接触和了解。

新婚之夜，王凝之兴奋不已，他拥着这位才貌双全的美女，笑着说，亲爱的，我们能在一起，感谢上天的成全。谢道韫凭着自己女性的直觉，突然意识到，这不是她要找的人，她把对方不安分的手从胸前移开，鼓着腮帮冷冷地说，上天瞎了眼睛。尽管如此，谢道韫还是做了王凝之的妻子，她是一个听话的乖乖女，叔父给她找的也不能反抗。

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，善草书、隶书，因他三心二意，做事不专一，没有得到父亲的精髓。在诗文写作上也很普通，这让才华横溢的谢道韫与丈夫无话可说，每日闷闷不乐。婚后不久，谢道韫回到娘家，谢安看到侄女脸上少了从前的笑容，感到奇怪，上前寻问：“王郎，是逸少（王羲之）之子，不是庸才，你为什么不开心？”

谢道韫鼻子哼了一声，嘟着嘴回答：“谢家一族中，叔父辈有谢安、谢据，兄弟中有谢韶、谢朗、谢玄、谢渊，个个都很出色，没想到天地间，还有王郎这样的人！”谢道韫抱怨说谢家兄弟都这么有名气，为什么单单出了王凝之这个蠢才呢，言下之意是，这个丈夫让她很失望。谢安说，已经嫁给他了，就安心过日子吧，谢道韫这才定下心来。

作为大家闺秀，谢道韫十分注重礼仪，在婆家做着一名合格的儿媳，深得王家的厚爱。据《晋书·王凝之妻谢氏》记载，有一天，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在厅堂上与客人“谈议”，辩不过对方时，连连叹息。此时身在自己房间的谢道韫听得一清二楚，很为小叔子着急，想帮他一下，遂派侍女告诉王献之要为他解围。

然而，封建时代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规矩又限制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，与陌生男人相见。谢道韫就让侍女在门前挂上青布帷幔，遮住自己的身体，然后就王献之刚才的议题与对方继续交锋。她旁征博引，论辩有力，最终客人理屈词穷无言以对，灰溜溜地走了。可以想象，青布帷幔背后的谢道韫是多么地能言善辩，才学过人。

谢道韫在王家平淡地过了数十年，此时东晋王朝气数已尽，孙恩、卢循起义爆发了。当时任会稽内史的王凝之已迷恋上道教，面对强敌侵犯，不是积极备战，而是闭门祈祷，烧香点蜡，求神拜佛，企图保佑百姓不遭涂炭。面对这样的丈夫，谢道韫劝了几次，王凝之无动于衷，一概不理。

有人说，婚姻的纽带不是孩子，不是金钱，而是精神的共同成长。在最无助和软弱的时候，在最沮丧和落魄的时候，有他托起你的下巴，扳直你的脊梁，命令你坚强，并陪伴你左右，共同承受命运。可是，王凝之没有，一点也没有。谢道韫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，为战乱作准备。不久，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，王凝之及其子女纷纷被杀。

面对如潮的贼兵，面对刀光剑影，谢道韫没有独自逃走，她毫不畏惧，对一大帮家丁说，快，我们乘乱突围出城！她是一个文人，一个弱柔的女子，现在不得不扮演一个武将。谢道韫将一条辫子咬在嘴上，左手抱着小外孙，右手挥舞着刀冲在前面。一路灰尘扑扑，鸡飞狗跳，鸟雀在头顶尖叫。在一棵古松前，谢道韫被贼兵团团围住，对方举起的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
谢道韫和小外孙被送到孙恩的面前，孙恩走上前来，哈哈一笑说，王氏家族也有今天！正如诗中所言，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他将目光落在了谢道韫怀中吓得瑟瑟发抖的三岁小男孩，以为是王氏子孙，咬着牙对手下人说：先把小孩杀了！

谢道韫吐出嘴里的辨子，厉声说：“事在王门，何关他族？此小儿是外孙刘涛，要杀他，就先杀我。”孙恩此前听说过谢道韫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女子，今日又见她如此毫不畏惧，顿生敬仰之情，非但没有杀死她的外孙刘涛，还派人将他们送回家去。从此谢道韫寡居会稽，足不出户只是打理本府内务，闲暇时写诗著文，过着平静的隐士生活，再也没有嫁给任何男人。

孙恩之乱平定不久，新任会稽郡守的刘柳前来拜访过谢道韫。谢道韫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，不得而知。不过事后，刘柳逢人就夸谢道韫说：“内史夫人风致高远，词理无滞，诚挚感人，一席谈论，受惠无穷。”谢道韫的后半生写了不少诗文，汇编成集，流传后世。

她的作品据《隋书·经籍志》载有诗集两卷，已经亡佚。《艺文类聚》保存其《登山》(又名《泰山吟》)和《拟嵇中散咏松》两首诗，《全晋文》收其《论语赞》。我国古代名媛诗作，多以阴柔见长，以宛转细腻见胜，而谢道韫的《泰山吟》，却充满阳刚之气。她大笔挥洒，气度非凡，“神情散朗，有林下风气。”似李清照词中的豪迈和大气。

谢道韫，这样一位出生名门望族，才貌双全的女子，本来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，只可惜生不逢时、命运不济，让她出生在那个动乱的年代。让她丧夫又丧子，成了孤家寡人，但她的诗文和恪守妇道的优秀品质，永远流传在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