∞《博尔赫斯的不幸婚姻》黑龙江教育出版社,2017
博尔赫斯和艾尔莎待在美国的几个月里,都不知道美国发生了什么。博尔赫斯读不了报纸,也没有让别人读报给他听;而且也不听广播,因为觉得和别人讨论政治问题——或者别人跟他讨论政治问题——太无聊了。
有一天,哈佛学生报《拥护者》(Advocate)的一位年轻记者来到公寓对他进行采访。记者谈到了所有文学的基本知识,还问到博尔赫斯对越南战争的看法。博尔赫斯简单说了一下,他是支持这场战争的,确切地说,支持美国在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。
记者离开后,我问博尔赫斯他对越南战争了解多少,他答不上来。我又问他是基于什么支持美国政府的政策的。我后来跟他解释:国家在越南战争问题上几乎要陷入内战,大学校园里一片混乱,他的所有同事——作家以及知识分子——每天都在抗议,并在华盛顿举行游行,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他沉默了,然后说道:“好吧,乔凡尼,当时我想到了坡、爱默生、惠特曼……”
仅仅靠这不具说服力的文学知识,他就感觉美国是不会做错的。我说道:“是的。美国有坡、爱默生、惠特曼——还有谁呢,博尔赫斯?林登·约翰逊(Lyndon Johnson)?”
我跟他说过不止一次: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不要发表自己的观点,尤其是在记者面前。我给《拥护者》打去电话,并进行了一次真诚的谈话。我问他:问博尔赫斯越南战争的问题合理吗?他说确实不合理,并承诺不会发表博尔赫斯的观点。后来,的确也没有发表。
这是我第一次为博尔赫斯的事出头,之后还有几次。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盲目的政治观点。
下一个到达克雷吉大街公寓的客人是艾尔莎的表姐奥尔加。这表明了艾尔莎日益增强的绝望感——她的儿子刚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,她就需要另一位和自己近的亲人的陪伴。
而她和奥尔加确实比较亲近。除了外表不一样,奥尔加和艾尔莎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现在,有了表姐的陪伴,艾尔莎不必再时刻保持警惕了。她的表姐天性率真,根本就不知道保持警惕是什么意思。对奥尔加的这一点,我很喜欢。她不会装腔作势,她就是她自己。
她们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就像两个笼中鸟一般。她们说话的方式吸引了我。同意艾尔莎说的话时,奥尔加会说“逻辑的”,她的意思其实就是“当然”。除了这个用法,“逻辑”这个词对艾尔莎来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。她觉得自己讲逻辑,也就是注重实际,脚踏实地,并以此为傲。这总是和乔治对比来说的—乔治不切实际,是一位梦想家。
有一次,我们谈到了里卡多的妻子,艾尔莎说:“奥尔加,你跟乔凡尼说,里卡多的妻子是不是无可挑剔?”奥尔加回道:“是啊,乔凡尼,里卡多的妻子真是无可挑剔了,无可挑剔,无可挑剔。”
是啊,我在心里说,如此无可挑剔,她那长期受苦的丈夫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好色之徒。
奥尔加说话无所顾忌,这一点已经改不了了。
她和博尔赫斯说话时,语气中没有尊重,似乎已经对博尔赫斯习以为常,把他看作一位小时候的朋友、一位家庭成员,当然他现在确实已经是家庭中的一员了。这种说话方式我很喜欢。其他人都不知道怎样直截了当地和她说话。我喜欢她在用肢体表达自我时完全不做作的样子。
奥尔加比艾尔莎稍矮一点。她穿的衣服花里胡哨,色彩搭配很不协调,有一种走调的铜管乐队的感觉,或许是她头发的关系吧。人们创造出“冒牌金发女郎”这个词肯定就是为了描述头发这种黄铜色、稻草般的颜色。除了耳环、项链、手镯和戒指,奥尔加的皮肤已经被晒黑,就像一位早已在迈阿密海滩定居的纽约寡妇。
但是……她心地善良、脾气好,对她无意中给我们带来的欢乐,我不胜感激。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是这样,对我来说却是如此。我知道艾尔莎是欢迎她的,我也是。她给原本死气沉沉的家里带来了新鲜的气息。
表姐妹俩总是去疯狂购物,花上数个小时在哈佛广场逛街。回来后,就不停地说这个或者那个香水、口红、眼影、假睫毛、睫毛膏、面霜、洗发水、护发素的好处。我和乔治总是很高兴可以单独在一起继续工作。傍晚时分,两个人筋疲力尽又激动万分,拥入门口,把包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。然后就抓紧跑去给我们冲咖啡了。唯一的问题就是——至少在博尔赫斯眼里是这样——奥尔加参加选美比赛是获不了奖的。
两个女人的外出使她们会经常遇到当地一景——嬉皮士。奥尔加不停地说着“嬉皮士”这个词。她从阿根廷过来,在哈佛最想看的就是嬉皮士。她震惊了,总是禁不住问各种问题,他们的发型真的很奇怪吗?他们真的穿着奇装异服在大街上大摇大摆?他们真的在公共场合吸食大麻吗?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一天,艾尔莎说道:“乔凡尼,你晚上怎么不带奥尔加出去呢?她想看看哈佛广场周围的酒吧。”
我不知道奥尔加还会喝酒。她希望找一个合适的伴,这样她就可以安全领略当地的风景了。奥尔加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自己,这还需要一些努力。
约好的晚上马上到了,我们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。不得不说,看到奥尔加对我们俩的外出如此兴奋,我也非常高兴。在喧闹的街边,明亮的灯光下,她开始喝酒。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,不停地问各种问题,还不停地指着这个人或者那个人让我看。在家里,他们真的在地板上铺床垫睡觉吗?他们真的交换性伴侣吗?他们在抽大麻吗?
中途,我很难给奥尔加递酒喝。我想她是不是怀疑这杯酒被偷偷掺了烈性酒。她知道,说西班牙语给了她一定的掩护。在这群人中,甚至她漂白过烧焦了的头发也不起眼。
她并没有坚持在外边待到很晚,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艾尔莎身边,这样她就可以告诉她这一切了。奥尔加知道我其实是在表达自己的谢意吗?因为她远道而来,克雷吉大街本来沉闷的气氛活跃起来了。
第八章:越南、奥尔加和哈佛广场
Vietnam Olga and Harvard Square
题图:博尔赫斯在爱伦·坡墓前,198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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